1938年美国特大飓风“长岛特快”
2022-03-27 21:4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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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9月21日下午5点,纽约和新英格兰地区还是上午11点,广播电台技术工作人员仍在抱怨海上糟糕的天气,商船上的水手嘀咕昨天黄昏时古铜色的天空很奇怪。但是无人担忧。那天晨报上的天气预报一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写着“今日有雨,降温”。

的确只写了这样一句话。

相比后来的精良配置,1938年美国气象局的设备仍然十分简陋。它缺乏后来那种先进的仪器,比如雷达示波器、喷气式空中观测机、装有电视摄像机的天气情报卫星等。那时的设备仍然主要是16世纪的气压表、17世纪的水银气压表和中世纪的风向标,海洋气象学知识更是稀缺。当时陆地上的前哨站之间可以互换气象报告,但海洋对他们来说依然是神秘的。气象学家搜集海洋的信息完全依赖商船或者飞机上的自动观测。在“大萧条”时期,政府不会允许气象学家坐着昂贵的飞机到处观察天气状况的。因此,气象学家研究大气总是心里盘算,然后胡乱猜测,很早以前他们就知道可能猜测会错得很离谱。现在这一天真的来了。

但也许不该把他们当成是无辜的替罪羊。毫不客气地说,美国气象局管理太松散。一些新技术别人已经掌握了,他们还不知道。通过研究风速和气压表读数预测一场大风暴是否会来临,这是所有合格的航海人员都应该会的事,却让经验丰富的气象预报员感到困惑。当他们急需数据时,竟也没有试图打电话互通信息,任由暴风将电线杆卷走,这确实令人感到惊讶。最讽刺的是,《纽约时报》还于9月21日发表社论表扬了气象局。单调乏味的天气预报被印在《纽约日报》第27版左下角。当时,美国历史上危害最大的飓风,也是自1815年9月23日以来第一次袭击长岛和新英格兰地区的飓风,正不断逼近,气象局竟没有发出任何预警。

要比较有效地追踪暴风的移动轨迹是可以办到的。大西洋的飓风,也就是海员所说的热带气旋,源于赤道无风带的微小气流波动,这个无风带处于撒哈拉沙漠以西、佛得角群岛以东,是东北信风和东南信风之间的一个平静区域。热带气旋刚成形时,热空气上升,冷空气下降,冷热空气的循环运动逐渐加速,又因地球自西向东自转,带动该气旋按逆时针方向旋转,向西半球行进。该气旋经过洋面的时间越长,它的威力就越大。9月16日早上9点半,巴西货船“阿勒格里特”号的船长最早目击到该飓风,当时飓风距离波多黎各东北350英里,船长发出信号,提醒大家情况不妙。

美国距此地最近的气象站位于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这个气象站在预报飓风方面最有经验。但是海洋在长岛、百慕大群岛和佐治亚州之间形成一个三角形,发生在该区域的风暴总是让美国气象学家畏惧。那里的气候最不稳定,所以他们也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他们持续搜索是否有遇难船只发出信号,却无任何动静。若真有商船在那边,那么它们不是缺乏公德心,就是已经葬身鱼腹了。尽管情况不明,杰克逊维尔气象站仍然做出了正确的决定。9月18日星期日和19日星期一,持续两天向外界发出警报。佛罗里达州居民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人们马上买好蜡烛,堵好窗口。许多从新英格兰地区外出的人因为担心会遭遇这场风暴,便乘坐火车回家了。那时,火车跑起来绝对比热带风暴快,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逃脱飓风这一劫。

星期一晚上,飓风从迈阿密改变方向。杰克逊维尔气象站负责任地宣布“风暴正迅速北上”,也可能会是“北偏东”。风眼估计在哈特拉斯角以南275英里的区域,即北卡罗来纳州旁边。如果吹到哈特拉斯角,风暴就不在杰克逊维尔气象站的辖区范围内了,而归华盛顿。那时天气预报人员就开始犯糊涂了,也因此酿成了后来的祸患。要想了解即将发生的一切,必须清楚地明白一场时速为75英里的飓风,不亚于500颗长崎原子弹爆炸所产生的威力,它所产生的电量是美国6个月用电量的总和。这只是普通飓风的威力,如今这场飓风的速度超过每小时200英里,具体有多快很难说。星期三,离气旋90英里处的哈佛大学蓝山天文台测量的数值始终稳定在每小时121英里,并且伴随着时速186英里的阵风。纽约市区处于风暴中心以西的远方,但帝国大厦顶楼测量到的风速已高达每小时120英里,华盛顿尚不知道这些。库纳德 – 百里公司“卡林西亚”号的船长发来报告,表示晴雨表测量的气压指数已达27.85,这是大西洋海岸测到的历史最低气压读数之一。尽管如此,华盛顿的气象局里那些全国最有经验的气象学家将“飓风”两个字从预报中删去了。直到9月21日下午两点,风暴把大西洋城的木板路掀起,整座房屋也被吹过长岛海峡,华盛顿居然还说“热带风暴”正迅速向海洋移动。

纽约和波士顿的气象人员都听信华盛顿的话。每个气象学家都知道海面上很不平静,但热带气旋已经有123年未转向内陆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居然会再发生。热带气旋穿过南卡罗来纳州、北卡罗来纳州、弗吉尼亚州、特拉华州和新泽西州,那些安居内陆的气象预报员看到晴雨表随风眼的移动陡降又上升。他们叹了口气:“风过去了。”然而,测量仪器发出警告,风暴远远没有结束。自八点半起,飓风等压线(气压相等的连线)已经拉长成诸多椭圆形,全部指向北方。但预报员一直在说“大风方向不定”,好像今天是放飞大风筝的好日子一样。他们的愚昧无知与残酷的巧合重叠:当时恰好月亮离地球最近,太阳和月亮同时吸引潮水比平时高了一英尺,正在浪头最高时,风暴袭来了。

这是气象员始料未及的。他们的气象记录中暗含了一个臆想:既然迈阿密逃过一劫,那么天下都可大吉。他们没有看到(除了他们自己的仪器),当风暴似乎即将由哈特拉斯角向东北移动时,其路径被异常宽阔的高压面阻碍了,高压面几乎覆盖了整个北大西洋。夹在高压面和其他高压内陆之间,气旋无法移动,高压也无法释放。风力只能成倍增长。

长岛和新英格兰地区已经连续降雨4天4夜。空气异常温暖潮湿。由于气压在不断降低,耳朵也感到不适。在佛蒙特州,人们在空气中都能闻到海洋的味道。飓风最容易在温暖潮湿的地区发生,而这一次向长达600英里广阔而湿润的平坦地区斜冲过来。更糟糕的是,当气旋就快越过海岸的时候,另一个可怕的气象学原理就要产生作用了。通常飓风一登陆就会变弱,但从新英格兰地区一直到加拿大的陆地上到处是水,这意味着风暴将越吹越猛,和在加勒比海时一样强劲——它能从潮湿的空气中积蓄力量,使得风速越来越快,直到风眼移动速度达到每小时60英里,如龙卷风一般,这样看来,飓风当天晚上就会到达蒙特利尔。

从纽约下午1点的广播中可以听出一些预报员已有所醒悟,警告飓风已改变路线,“大概会袭击长岛”,这比即将在新英格兰地区听到的更可怕,但要想实施有效的预防措施已经太迟了。更何况,绝大多数人都错过了这条广播,海岸警卫队也没有接到命令。从开普梅到缅因州一线是世界上最富饶的海滨,却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后来为人所知。例如,一个长岛人几星期前在纽约的商店买了一个气压表,9月21日清晨被寄到,气压表读数小于29,刻度盘显示为“飓风和龙卷风”。他无法相信,拿着它摇了摇,最后把它向墙上掷去,指针读数都没有任何改变。他气急败坏地把它重新安装好,驱车前往邮局打算把它寄回原店。然而就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他的房子被大风刮走了。

整个事情发生得如此迅猛。前一秒气压表汞柱下降到27.95英寸,后一秒就狂风大作。一位在南海岸的人见证了这一过程,他描述道:“高空浓雾滚滚,从海洋那边快速涌动而来”。又补充说:“当浓雾越来越近,我们发现它不是雾,而是水。”狂风怒吼,打得门框噼啪作响,下午两点半,海水形成高高的水墙,不断拍打巴比伦和帕乔格之间的海滩。首阵风暴浪的力量就如此强大,连阿拉斯加州锡特卡的地震仪都有了标识。以每小时100英里向北翻腾的海浪打上佛蒙特州蒙彼利埃的窗口,白茫茫一片。由于40英尺高的凶猛海浪阵阵袭来,一些长岛居民跳上车,飞奔往内陆避难。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因为速度不及风暴而最终丧生,据生还者后来回忆,当时他们不得不一路保持每小时50多英里的速度。离库格一英里远的地方原本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现在草坪上翻滚着两英尺高的巨浪,附近的一处村舍被风浪冲走了,屋顶还躺着10个人。

J·P·摩根在格伦科夫的那栋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房屋也被吹成了一堆碎片。西安普敦多栋有30个房间的大厦也被风刮走了,但业主根本无法重建,因为大厦所在的那片土地也随风而逝了。17个人被困在房子二楼,海水淹到了他们的胸部,他们在海水中挤作一团。后来,墙也倒了,靠近蒙陶克角190英尺高的麦卡无线电发射塔也被刮走了。布里奇汉普顿的货运站已被吹到铁轨的另一边,重达67吨的普尔曼列车在风中左右摇摆。渔船被风劈成了两半,渔民的棚屋似渔船,顺水漂向了康涅狄格州。整个海岸线已经改变了模样,但显然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纽黑文、哈特福德、斯普林菲尔德、北安普顿、佛蒙特和蒙特利尔,预计有1 300万人处在风暴要经过的路径上。但飓风若早来三个星期,预计有6 000人遇难。即使这样,巨浪翻天的长岛海峡到处是残砖断瓦,当天早上还安然舒适的村舍现在已尸横遍野。

下午3点40分,耶鲁大学那些著名的老榆树被环形风暴的前沿连根拔起,风眼到达长岛。幸存者还以为自己已经从风暴中活下来了。天气放晴了,天空一片蔚蓝,和风在残骸之间细语。然而这时,远去的咆哮之声再次临近,他们知道噩梦再次来临。事实上,这次的风暴来势更猛,因为暴风眼后的飓风威力最大。这一阶段的威力无从得知,因为经历过的人在傍晚前都不幸离世。但是我们知道,第二个风暴浪摧毁了西安普敦防浪堤,吹散了沙丘,大部分房屋被夷为平地,海水淹没了梅德斯通俱乐部高尔夫球场、蒙陶克公路和长岛纳帕圭海滩铁路,整个长岛被海水拦腰隔断。海浪最凶猛的时候,一对夫妇居然带着两只狗与一位海岸警卫队队员横渡莫里切海湾。上岸后,这个浑身湿透的女人告诉旁观者,长岛正在下沉,听者皆惊愕不已。事实上,长岛的部分地段的确已经下沉了。西安普敦的179栋房屋中有153栋已经完全消失了,其他大部分也破烂不堪,无法住人。在房屋内外,还有29具尸体。

实际上,长岛对70英里长的康涅狄格州渔岸起着防波堤的作用,包括纽黑文和布里奇波特(这两地还面临其他问题)。暴露在外的康涅狄格州海岸和蒙陶克角以东的罗得岛州面临更强大的海浪冲击,受灾最严重的城市是位于纳拉甘西特湾口的普罗维登斯。一个100英尺高的巨浪席卷了海湾,码头被冲垮,海浪涌到市政厅附近,路上行人几乎无一幸免。海浪把人冲出汽车,有时从车轮后冲出,从而得以生还。当风浪平息下来时,普罗维登斯市中心已经被深达13英尺的海水淹没,警察驾驶摩托艇在购物中心和交易大厦附近巡逻。成千上万辆汽车在水中亮着大灯,短路的汽车喇叭长鸣,像一场噩梦。

与此同时,飓风已经来到康涅狄格州和马萨诸塞州。那个下午,周围一片灰暗,风暴似乎打算遮盖其狰狞的面目。卫斯理大学那座上百年石头教堂的尖塔也被吹倒。新伦敦正发生火灾。在哈特福德和斯普林菲尔德,人们往水里垒沙袋,防止已经暴发洪水的康涅狄格河再度泛滥。难民还在等待救援——现在没人有时间救他们,其中一人就是演员凯瑟琳·赫本,她已经从她父母的夏季别墅涉水到了安全地带,一个小时后,那栋别墅就被海浪冲走了。

晚上9点,新罕布什尔州的达特茅斯学院受到风暴袭击,就像耶鲁大学在凌晨4点所遭遇的情景一样。整晚狂风暴雨大作,但第二天清晨的天空“澄澈”,如气象局乐呵呵报道的那样。各项设施还未恢复正常。据纽黑文铁路局估计,有1 200棵树和700根电线杆横亘在轨道上。途径纽约、纽黑文和哈特福德的滨海铁路试图寻找一整列失踪的火车,在新伦敦还有一条300英尺长的轮船横躺在铁轨上,也不知如何处理。美国航空公司正在寻找一架之前停靠在波士顿洛根机场的空飞机,它不知被风吹到哪儿去了。康涅狄格州的所有公路都封锁了。《哈特福德新闻报》把9月21日形容为康涅狄格州历史上“最具灾难性的一天”。社论说:“据不完全消息统计,没有一个社区免于受灾,全部蒙受损失。纽黑文全城停电,到处残破不堪。新伦敦的心脏地带仍是烟雾蒙蒙,废墟一片。”

红十字会报告,这次风暴总共造成700人死亡、1 754人受伤、63 000人流离失所。罗斯福总统派霍普金斯率领10万人北上支援灾区,这10万人来自陆军、海岸警卫队和公共事业振兴署。不久就恢复了供电,但是很多在风暴中造成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新英格兰地区为损失的树木哀伤,仅斯普林菲尔德一个城市就有1 600棵树被连根拔起。有人计算过,飓风刮倒的树木之多足够建造20万所房屋。本季苹果作物也损失惨重。一些海滩别墅在飓风中受损,海滩也被淹没,房主只得低价拍卖。因为只有5%的受损物投过保险,许多工厂自股市大崩盘以来就业绩不佳,遭遇了飓风的重击后更是无以为继,只好歇业。

曾有一个乞丐极具想象力,他漫步在波士顿公园,身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给我25美分,我会听你讲你的飓风故事。”一个最经典的故事讲的是纽约白厅大厦顶上的美国国旗在飓风中被撕成了碎片,而白厅大厦内离国旗几英尺远的地方就是美国气象局地区办公室。

那年秋天,长岛和新英格兰地区的难民迁移到美国其他地区,他们发现其他地区那些“消息灵通”的男男女女对这场飓风居然一无所知,感到十分惊讶。这也从一个角度反映了这次灾难的严重性。灾情发生后的24小时内,《纽约时报》一直都没能得到任何相关的可靠消息。《波士顿环球报》的编辑们虽然目睹了货轮在他们城市的海港掀翻,但直到飓风登陆两天后的星期五才开始发表采访幸存者的文章。星期日上午,《纽约时报》把零星报道东拼西凑,最终意识到美国正遭受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比芝加哥大火、旧金山大地震和密西西比洪水更严重。然后,这家报纸用了横跨8栏的头条讲述这次飓风。令人惊讶的是,很少有读者阅读这些内容,即使有人看了也没记住讲了什么,一星期内就抛诸脑后了,成为美国历史上被遗忘的片段。

(摘自《光荣与梦想》,[美] 威廉·曼彻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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