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韦泱:章世鸿:新闻战线一老兵
2023-01-20 10: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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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我面前的章世鸿老先生,实在看不出他已年届95岁高龄了。清癯白晰的面容,炯炯有神的双眼,思绪清楚地畅谈着。我们一下午闲聊,很是惬意。我取出上官消波先生给他拍的肖像照,他仔细观看,连说:“照得好照得好。”我说,章老一生从事新闻工作,还采访过艾思奇、范长江等文化名家,尤其对上海作过许多精彩报道。他谦虚地说:“在新闻界,算是一个老兵吧。”

       

图1:章世鸿近影(上官消波摄)


从学新闻到办报纸

我很多年前就知道章老的大名,不仅因为在《人民日报》上读到他的文章,而且他是诗人、翻译家屠岸先生的内弟(屠岸妻子章妙英的弟弟)。屠岸生前每年都会来上海探亲访友,总要跟我说一声:“住在内弟章世鸿家。”然后,他就介绍几句章世鸿的情况。有一次,送屠岸去章家,一路来到安顺路,他说前面就到世鸿家了,你留步早点回吧。这样,章世鸿就成了我心里熟悉的名字。

章老祖籍宁波,出生在上海一家富裕的儒商家庭,可说是名门之后的老上海了。在上海这样一座具有光荣革命历史的文化城市,他从小学到中学,耳闻目睹了风风雨雨中的新思想、新人物,留下了关心时事、追求进步的思想烙印。

1945年,抗战胜利了,但形势依然不容乐观。时在中学读书的章世鸿,结识了同学中的一名地下党,经一番考察与介绍,这年10月他也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开始把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连在一起。他从艾思奇的《大众哲学》等进步读物中,自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积极投身学生运动。终因“煽动学生闹事”的罪名,被学校勒令停学。按地下党的安排,他又转到复旦中学,一面读书一面继续开展学生运动。中学毕业,他考入了由著名报人、新闻教育家顾执中创办的民治新闻专科学校。这所学校民主风气浓郁,学风严谨,师生积极要求进步,向往革命。在学校里,他还是地下党的支部委员。

1948年,解放战争节节推进,由全面防御进入反攻阶段。党组织急需调集一批青年人才,充实到苏北、浙东、皖西等革命根据地去。章世鸿跃跃欲试,等不及学业完成拿毕业证了。当他得知自己与另几位进步同学一起,即将奔赴皖西解放区时,暗自高兴了好几天,晚上都失眠了。很快,他们悄悄出发,来到安徽无为县皖西军区三分区,短期集训后,挺进大别山,来到六安县的军区所在地,由军区党委安排工作。获知他是从上海民治新闻专校出来的,部队管人事的干部乐不可支,说我们军区正要办一张报纸,愁着没有这方面人才,你是“投篮命中”哪。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这对章世鸿来说,可谓“正中下怀”。这样, 他就进了正在筹备中的《皖西日报》,开始一生的新闻工作生涯。

从《皖西日报》到《新华日报》

皖南艰苦的办报环境锻炼了年轻的章世鸿。常常是在寒冬的半夜,得到重要的军事战况和捷报,他迅速从被窝里爬起来,敲开冻结的墨汁,写在红纸上,天明前贴到小镇的街上去。部队行军休息时,他还得忍受双脚血泡的疼痛,以自己的膝盖为小桌,写稿编稿。晚上到驻地,借一盏小油灯的昏暗光线,他摊开钢板,抓紧刻蜡纸,再用手推油印机印出一张张报纸,送到首长和战士们的手中。大家称赞说,《皖西日报》是“扁担挑着走的报社”。

很快到1949年初,章世鸿离开了辗转、战斗一年多的大别山,随大部队南下,打进国民党老巢南京城。4月全域占领南京后,第一件工作,就是实行军管。按照上级指示,他参加了接收国民党伪中央通讯社的军管小组。他回忆说,那时年轻啊,一身戎装,绑腿到膝,走起路来浑身是劲。这是具有历史性的时刻。接管这天,首先召开了全体伪职人员大会,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看着军管人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军管小组领导讲话言简意赅:“请大家各就各位,等待整编,工资照发,保障大家的工作和生活。”会场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伪职人员心安神定了,共产党并没有摒弃他们,他们深感党的政策宽容合理。之后,接管工作顺利进行。中央通讯社原是国民党主管的大型宣传机构,在南京解放时已迁往台北,在南京的是留守人员,其中有不愿随蒋匪去台湾的进步人士。军管小组根据不同的情况,分别安置,妥善处理。接管任务完成后,按照上级要求,章世鸿调入南京《新华日报》工作。

《新华日报》在我党的发展历史上,留下过重要的红色足迹,它是第一张公开发行的党中央机关报,1947年被国民党勒令停刊。南京一解放,马上恢复出报,后成为江苏省委机关报。能进入这样一家具有光荣历史的大型日报社工作,章世鸿也感到无上光荣。南京作为原国民党的首府,一切都百废待兴,《新华日报》承担着繁重的宣传报道任务。他走街串巷,深入基层第一线,采访撰写了南京解放初的许多重要新闻报道,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及城市改造和建设等方面。

作为文教记者,章世鸿深入南京各大高等院校,从中央大学到金陵女子学院,一所所走访,了解解放后南京教育工作恢复和建设情况,先后写了多篇专题报道。为了更好地提高高校宣传报道力度,他组织各高校成立通讯报道组,发动学生骨干,来做好整个高教系统的新闻报道工作。

难忘《人民日报》的日子

在《新华日报》工作两年多,因文教工作的报道成绩突出,1952年底,章世鸿奉调北京《人民日报》社。当长长的火车到达北京站时,正是当年最后一天的深夜,北京瑞雪纷飞,一片祥和气氛。第二天就是元旦佳节了,他庆幸自己在一个特殊的日子,来到首都党中央的机关报履新,这也标志着他的新闻工作有了一个新的转折点。这年,他26岁,正是意气风发、大有作为的年龄啊!

到《人民日报》报到的第三天,社长邓拓就请他和几位新来的年轻同志吃饭聊天。之后,他被分配到报社理论组任编辑。邓拓兼任理论组组长,党员组织关系也在理论组,说明他对党报理论宣传工作的重视。党小组每次过组织生活,邓社长只要人在报社,就会来到大家中间参加学习。结束后,还会与大家一起,推心置腹话家常。他知识渊博,见解独特,大家很喜欢听他讲话,从国际大事谈到报社工作,再谈到他个人对理论观点的一些想法。大家有问有答,毫无拘束,畅所欲言。理论组两位副组长,也给章世鸿留下深刻印象,一位是贺笠,研究马克思《资本论》的专家;一位叫沙英,是从《东北日报》调来的老编辑,负责理论版大样把关,虽高度近视,审稿时脸面快贴到纸面了,但任何差错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刚从北大哲学系毕业的王若水,北京解放前就加入了地下党,参加学生运动,报社有重要的哲学方面文章,邓拓都放心地让他处理。还有历史学家谢兴尧,太平天国研究是他的强项,后来长期担任报社图书馆馆长。在章世鸿的眼中,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怀恋的团队。

       

图2:章世鸿在《人民日报》社前留影

1956年,《人民日报》在王府井大街盖了宽敞的办公楼,理论组就从临时办公点的大甜水井胡同民居内搬入新楼,章世鸿也从理论组调到国内政治组任编辑。此后反右斗争开始,政治运动接二连三。在号召“不扣帽子、不打棍子、不抓辫子”的三不主义感召下,章世鸿结合自己的调查观察和分析,觉得反右斗争有所扩大化了。他幼稚地把自己的想法形诸几千字的信件,交给党组织。还好,组织上当时只是“立此存照”。但此后的年岁中,他的境遇直线下降,停职反省、内部批判,党内处分。一直到“文革”开始,把他作为“漏网右派”揪了出来,列入劳改对象,下放干校改造思想。

所幸,粉碎“四人帮”后,章世鸿得以复出。《人民日报》给他彻底平反并委以重任。也许因为他是上海人,对上海熟悉,报社任命他为《人民日报》驻上海记者站(现为上海分社)站长、首席记者。20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上海改革开放大发展的关键年代,年过半百的他,老骥伏枥,重燃激情,挥笔写下一篇篇反映上海大变化、大跨越的佳文,向全国、向世界报道上海日新月异的新气象、新成就;甚至跨出上海写上海,报道的视野更扩大了,如反映上海科技支援宁夏的《横跨三千里的支援》长篇通讯等。90年代初,他把这些文章汇编成《太平洋西岸新曙光》一书出版,对80年代的上海改革开放作了全景式、全方位的报道与评价,不仅报道上海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发展,更深入采访上海的理论界、文化界,广交朋友,写出《喜看年轻一代理论家成长》《上海的读书热》等好文章。从《人民日报》高级记者的岗位上离休后,章世鸿把更多的目光关注到对人民、对国家的思考,相继出版了《九十年代中国纪事》《二十世纪反思》《视野与思考》《新世纪沉思》等专著,不回避热点问题,同时对自己的记者之路作了深情回顾。

       

图3:章世鸿著《九十年代中国纪事》(百家出版社)

       

图4:章世鸿著《二十世纪反思》(中国文联出版社)

有次与章老聊谈结束,他把自印本新著《爱建村文集》签名赠我,令我大喜过望。真是宝刀不老、老当益勇啊!我回家一一细读,感慨良多,一个老新闻工作者的胸襟和情怀豁然展现在我眼前。他在《序言》的结尾写道:“我觉得面对中国进入新的历史时期,面对许多新思想新观点新见解,我们老同志自身也确实面临一个新的思想改变的局面,而如何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为中国梦的实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对我们老同志来说,也许当务之急是要防止思想凝固化。在这方面,我希望同许多历尽人间沧桑的老同志一起,共同迈出新的步伐。我在这本文集中所写的也正是反映这样一种愿望。”

我把他的这段话,以及文集中的许多文章,看作是他晚年的心声,壮心不已,与时俱进,当是我们这代人学习的楷模啊!

(本文作者为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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